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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已经很老了。失去了所有活着的愿望。
其实，三十年前，我就该死去了。
三十年前，我才刚刚五十岁。我的儿子二十六岁，有了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。他想和她结婚。我也愿意。我也是二十多岁的时候，和他妈结的婚。结婚不久就有了这个儿子。他妈非常喜欢他。一年到头，不让我碰我一下。她这么给我说：一边去，拿开你那粗手，不要弄痛了我的儿子。
我那时候，多么懒啊！
其实，我的心底里，根本就不想抱抱孩子。她这么说的时候，我其实很高兴，但我做出一种很痛苦的表情，然后，带着这种痛苦的表情，开了门，走了。
我出门的时候，脸色就变了。
我要去隔壁的王六家打牌。我已经欠了他很多钱，我觉得我能把它赢回来，就是这个想法，让我一次次的从家里，偷出钱来，放在牌桌上，然后输给王六。王六是我们这片的牌神，我们都这么认为，但我们还是要情不自禁的把钱给他送过去。
我现在想：这是为什么呢？如果上天再让我年轻一次，我还会再和他去打牌吗？
我现在每天就这么坐在太阳地里，想。然后，我再告诉我自己。
会。如果上天真的能够再让我年轻十次，我依然还会去和他打牌。这是毫无疑问的。
我后来学了医。我学医的时候，才真正的像个好人。那时候，我已经三十五岁了。记得和我
一起考医师资格证的都是些毛头小子。那时候，我并不怕他们，因为，我觉得我能行。
我果然考上了医师，开始给人看病。
我就在乡下，就在我的家里，开了一个诊所。我挂牌行医的时候，再也不打牌了。
我将我所有的能够找到的牌都给烧了。
烧在了孩子他妈的坟前。
猎猎的风吹动白幡，我久久的跪在她的坟前，给她烧了一刀纸。纸灰飘上去，落下来。落在风里，落在火中。
我哭了。
我给孩子他妈说：他妈，你安心的去吧！我会管好孩子的。
回来以后，我安心行医。不久，我就博得了个神医的称号。
我配称神医吗？
我现在也常这样问自己。我给自己说：配的。起码五十以前配的。
五十以前，我的确是个神医。我治好了很多人的病。因为，我从心里深深地恨着不是神医的人。就是他们医死了我的老婆。他们都该死。我老婆死的时候，如果我的手里，有一挺机枪会怎样呢？
我现在也常常问自己这个问题。
我给自己说，我一定会把他们，那个医院里的所有的医生都打死。一个不剩，我一定会的。
一定会。
那天，我正和王六打牌。偷出了家里的所有的钱。我马上就要赢了。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，我还会这么认为。如果不是隔壁王二嫂子来叫我，说我媳妇喝药了，我匆匆扔下了那副牌的话，我一定会赢的。
我没赢。
我直接去了区卫生院，媳妇已经死了。那些狗屁大夫没有救活我的媳妇。就这样把她放在了卫生院的土地上。
我去的时候，她像狗一样躺着。尸体已经僵硬了。面色苍白。
那一年，我三十五岁。开始学医。
这算不算一个开始呢？我想：算的。应该算的。
我五十岁的时候。儿子二十六岁了。我像孩子的妈妈一样爱他。只要是他想要的，只要不是天上的星星，我就一定给他弄到。
我现在已经八十了。但我还怎么认为，这是应该的。我就该怎么做。
所以，当孩子给我要个汽车的时候，我认为这很正常。我就该去给他买一辆。但我没钱。我所有的钱都给了他。他拿去买房，喝酒，偷偷嫖娼了。
我准备给他买车的时候，其实已经是个穷鬼。
可我不能这么穷。所以，我现在八十了，但我晒太阳的时候，还会这么给我说：如果，我能再活一次，我还会这么做。
我决定要这么做的时候。去孩子的妈的坟上哭了一场。
哭声飘在风里，杨的很远。一个五十的老男人呜呜滔滔的哭了。
但我绝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这么快。快的出乎我的意料。
我现在还在问自己：
为什么呢？
为什么一针假药就可以打死一个人呢？
为什么别人打不死，我就能打死呢？
为什么一个神医会打死一个人呢？
我想不明白。但我想，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，我还会再跑吗？
会的。一定会的。
我跑了。带着我的儿子跑了三十年。
现在，我八十了。在晒着太阳。
我的儿子五十六了。也再晒着太阳。他没有媳妇。
我也没有。
他一个五十六的老头子领着我一个八十的老头子一片晒着太阳，一边回忆着往事。
一只乌鸦从我的头顶飞过。风声猎猎响起。
又一只乌鸦从我的头顶飞过。屙下了它一生里很平常的一坨屎，落在了我的头上。
我抬起手，想拍掉它。就像我以往一样。但我的手，却没能抬起来。
我的大脑想：怎么了。怎么就抬不起来呢？
这么想的时候，第三只乌鸦又从我的头顶飞过。
我听到了它飞过的风声和我自己轰然倒地的兵乓声。
我倒下的时候，看到了儿子悄然一笑。他就像我三十五岁的时候一样，飞快的藏起了一个瓶子，并飞快的倒掉了我杯中的一盅残酒。
他做这些的时候，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。
可爱极了。
我想：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，我还会喝那杯酒吗？
会的。我想一定会的。
应该会的。
[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-11-6 3:10:00编辑过]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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