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大概去年这个时候的某个深夜,我和阿纯在黑暗里漫无目的地聊着,我掀开窗帘的一条缝,看着粉岭冬夜橘黄色的光晕。居室里隐隐传来木子的键盘敲击声。 阿纯说,你觉得我们未来会是什么样子。 广二师香港名校衔接 我笑说,你会是富婆,我和木子得靠你接济过活,一个月百分之十,我俩也算发了。 这是玩笑话,目的在于掩盖我的不安。这样的一个问题抛过来,我只能侧身而避,看都不敢看一眼。 于是我又说,我有点害怕。我害怕不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。 沉默了很久,我几乎有了困意,突然听见阿纯梦呓般声音。 “别怕。” 把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辞了,并没有消耗很多决定的勇气。仿佛是突然被生活催促出的念头,然后不假思考地去执行。现在还是恍恍惚惚,总觉得只是请了假,明天还要回到满办公室的欢声笑语和一堆孩子中去。 总是行动快于思考。有人羡慕我坦荡潇洒,我只是还深陷于前尘旧事毫无自觉。等醒悟过来的时候,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。旧同事都怪我不告而别。我只是羞于面对他们。面对我毫无愧色抛弃的旧日生活,我内心沉重的内疚让我不敢面对。我是鸵鸟。我甘当往日的封界石。 别离能让人清楚意识到自己的脆弱不堪。说着再见却已经暗暗不敢期盼再见,这是年纪增长逐渐体会到的最大悲哀。 离职前一天,我没告诉任何人要离开。上完最后一节课,像平常一样蹲在门口跟小朋友们道别。班上有个小男生长得很可爱,但始终胆小怕生,他妈妈拉着他笑道,今天要不要跟老师说拜拜?那孩子亮亮的眼睛看着我,仍旧一语不发。 那要不要抱抱老师?我放轻了声音问他。 妈妈拍拍孩子的背,一向腼腆的小男生竟跑过来,很用力地抱了我一下。他身上有温暖的奶香味,小手擦过我的脸颊,摸了摸我长长的马尾辫。他很喜欢你的长头发。他妈妈笑着解释。 “谢谢你,小天使。” 每次离开南京之前都要去做指甲,好像是个奇怪的规律。 等指甲油脱落干净,就又到了可以回家的时候。我总这么想。 我看着它由鲜艳变为暗淡,最后变得斑驳,在心里暗暗计算着归家的日程。每次洗手都偷偷瞥一眼,仿佛是比日历还要准确的定时器。最后看着那些顽固的色块赖在我指尖,像是一个个狡猾的时间强盗。 你在南京工作多好。身边不断有人这么说。每次回家都下定决心,再回香港被剥削顶多一个月,一定义无反顾回南京来,金山银山也留我不住。然而回到香港却又想,不如再撑一会,就一会。 人总想着要证明什么,却从不想着观者寥寥。一直关心你的,无非一双手数得过来。 而且只会越来越少。 其实我刚来香港的时候,特别惶恐。什么也听不懂,连打车都说不出准确的地名,师傅一个劲皱眉叹气。我当时想,我干嘛要来呢。我远离了自己的舒适圈,把自己丢进了陌生乡音的茫茫大海里。我至今也没能游上岸。 我的室友有三个,同专业的是阿纯和木子。阿纯瘦瘦小小,笑起来是典型的明媚。木子高挑,眉眼里有点全智贤的印子。刨去一见面的打量和尴尬,我们在试探和摩擦里慢慢熟了。阿纯是唯一会说粤语的,担任日常翻译这样艰巨的重任。所以我们嫉妒之余经常说,阿纯特别像香港人,留在这里当然不是问题,我和木子只能毕了业赶紧回家去。 而现在,只有我留在香港广二师香港名校衔接。阿纯在北京,木子在韩国。 第一学期的时候,阿纯和我自创了一个名叫女硕士神经百科的电台,偶尔邀请木子担任嘉宾。听众很少,只有同专业的几个同学,生意相当惨淡。我俩却乐此不疲,每晚必录。昨天我翻出来听了一遍,笑到流了眼泪。那时候我们有爱情,有梦想,有笑声,有可以挤出来热热闹闹的时间。 而现在我一个人,总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。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执拗什么,或许某一个瞬间突然想通,就能收拾行李,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我又爱又怕的城市。 我也在等这个瞬间的到来。 |